close
「比較」這事從來都意含著價值的判斷,大部份的時候我討厭被拿來與他人比較,尤其是比輸了的時候。但這樣的場景卻不斷出現,不論是同儕或年紀相仿的親戚。

「最近好嗎?你堂姐(我女兒)生了兩個小孩囉!」在加護病房外,久未見面的伯母微笑著這麼對我說。

我在心裡一皺眉,微笑回應說我很好,並順著她的話說,堂姐真厲害。(不然我應該說:喔,干我屁事。嗎?)

每次見到他們,過往類連續劇的糾葛和莫名情緒就會湧上心頭。

對正在加護病房的奶奶而言,堂兄是長孫,堂姐是長孫女,她從不吝於表現對他們特別的厚愛。對待子女的差別,對待孫兒輩的分別......,種種我記憶所及的她的言語、行為表現,都在反映一種判斷,一種比較後的決定。自然我也像是與生俱來一般,擁有輕易覺察(可能也比較)她的這些行為所反映出她覺得何者比較有價值的,這種能力,並且細數、收藏。

於是這些收藏也在我有能力選擇靠不靠近她的時候,發揮了作用。我憑著過往的收藏,去權衡跟她的距離,以及我應盡的義務。

進到加護病房,看向她的床位,我遲疑。她像一團攤軟的麻糬擺放在病床上,插著鼻胃管,手被捆綁著。她雖有意識,也能對話,但認不得人,也教人不禁懷疑你的問話與她的回答之間,即便有邏輯上的吻合,卻很可能不是出自於她的感官的真實感受。像是你冷不冷?不冷。會不會渴?不會。

我有點畏懼,但不知道所懼何事的向護士要了棉棒和水,小心翼翼不無一種怕弄傷她的姿態幫她在因為鼻胃管而張嘴呼吸導致乾裂的唇上,用濕棉棒點擦她的唇。但想了想,這樣是沒用的,水在冷氣房蒸發後只會更乾,改用護唇膏幫她緩緩塗抹在唇上,一邊跟她用日語說著,這有草莓的味道喔。那時我想我們也許是靠近的,也許只是我一方的想像,也許也正因為她的意識不那麼明確、無法行動,所以,我想在那一刻,我們真的是接近的。

在這個被我自己感知為兩人接近的時刻,任何過往的比較和判斷,都不存在在這個加護病房之中,因為就算面對陌生人,都很難在這個場景不糾心,更何況是自己的親人。不過過往還是像紀錄影片一般同時播放,就像她是一個play按鈕,每次觸碰,就開啟;只是隨著她的行為與能力不再,那些累積的影像,終究只是重覆播映的過往,帶著陳舊的顏色,清晰,但褪了色澤。

把隔離衣交給下一個來探視的人我匆匆離開,在打開病房門之前的水槽,我洗著手,一邊想著明天還要再來。

臨進病房前,伯母問我,那妳呢?還不想生嗎?我別了別嘴,不致可否的笑了一下,就,順其自然囉。我不懊惱在這一回合的比較中,我輸了;我也不再為著同時播映的過往比較(而且比輸了)的情節忿忿不平或者委曲,我想,人總在某些沒有準備且並不預期的場景中,覺察自己的缺隙在不知不覺的人生過程中被填平。我現在能夠懷抱著我所擁有的家庭、家人......,一切可計量和不可計量的自我,知足而平靜,在這一回合的比較結束的鐘聲響起,我願意倒帶,把這番對話抺平,視為一個不熟悉的長輩,沒話找話題的問候罷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零 的頭像

    三明治農莊

    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